屋外映进来的阳光衬得一片精致的布置,姜怀对上阿追眼中的开解与期盼,缄默了许久。这份缄默让她也觉得有些怕,好似一柄坚硬的小锤在一下下地敲着一方土墙,一点点的,将她天真的想法击得稀碎。
他终是喟叹:“我让他们试了。但是……但是莫说用药,医官连你究竟得了什么病也说不出。上上下下的人,都说你脉相一切如常,没有任何病症。”
可她的头疼却一直在。晚用药一天,那种锥子深钻般的剧痛就会毫不留情地过来“探望”她。
她怔怔然看向手中装药的锦囊:“还有最后一个了,我们……”
她想问他可否再向戚国讨药,目光在他面上一触,又将话噎住。国与国间的关系并不似人与人间的简单,总是七国中最弱的弦国,也鲜有央求于旁人的时候。若要姜怀为她去求戚王……
阿追沉吟着道:“我曾帮戚王得了五万骑兵,他不能太不记情分。”
姜怀注视着她,心绪涌了几番,终于生硬道:“他没有不记情分。但是……他说得也对,此药难制,无法一次给我们太多。而若每次都差人折返与两国之间,以现下的局势尚可,可若一旦周遭哪国烽烟再起,取药之人在途中遭了不测,便会耽搁你的药。”
阿追听出他话中隐意,大吃一惊:“你什么意思?!”
“我不能看你疼死。”姜怀神色淡淡,言罢转过身去不再看她,银白色的直裾被阳光镀上了一层暗金色的轮廓,他微抬头直视着那道略有些刺眼的阳光,让阿追听到一声笑,“所以我想听戚王的,让你去戚国养一些时日。他许诺说,你在弦国所受的一切礼遇,在戚国也会有。只要你想,随时可给我写信,为弦国占卜的事,也可照常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阿追意外得不知该如何应答,回味了一番他平缓道出的话,不得不勉强接受这当真是他说的。
姜怀转回头来,下颌轻颔:“两日之内动身吧,路途不近,总要在你需服下一颗药丸前赶到戚宫。”
“你都没有问我肯不肯!”阿追脱口而出。不清楚是为什么,她也说不出这安排有哪里不好,就是有一股莫名的退缩之意让她想驳他。
姜怀微微而笑:“苏鸾会陪你同去,还需要什么,你告诉我。”
他似是在刻意绕过她的质问,阿追皱眉,攥着锦囊的手一紧,举步就往外走:“我先服药,再问问医官还有别的主意没有。去戚国的事,我们迟些再说!”
她脚底生风地从他身边走过,肩头碰过姜怀的胳膊时,他轻轻一搐便又站稳了。
他有些恍惚地转头看她,那道背影出了门后向左一拐就看不见了,倒还是明显带着些气。
“君上。”早先候在外面的宦侍进了屋来,在姜怀身侧一揖。
姜怀循循地探出口气:“传苏鸾进国府,后天随国巫赴戚。”
宦侍迟疑道:“可是国巫……”
“我不松口,她便会去。”他的视线在宦侍面上一睃而过,“其他的不必同她多说,对她没有好处。”
阿追鲜少见到姜怀在她并不情愿的事上这样强硬。不论她是生气发火,还是另出别的主意,他都半步也不作退让,拿定主意要她非去戚国养病不可。
两日之后,阿追便只好与苏鸾一起,带着一众下人,浩浩荡荡地往戚国去。
正是秋末冬初时,天地都被寒霜覆了一层薄薄的白纱,阿追恹恹地坐在马车里沉默了很久,余光从帘缝中瞥见外面似已不是城中之景时,她终于忍不住揭开窗帘往后看。
数丈之外那道深灰色的厚重城墙,也和天地一样,被覆了一层薄薄的白纱。视线向上微挪,划过那块写着“昱京”两字的白底大匾,触到城楼上的身影时,阿追微微一滞。
城楼上的人,纵使同样被霜制的白纱覆着,那身形也再熟悉不过。她怔然看了一会儿,正不知他是否能瞧清楚她在看他,忽见他抬了手,向她挥了几挥。
她静静看了会儿,又心底五味杂陈地缩进车里窝着。车里有厚厚的羊毛毯子,她便将那毯子拽过来乱七八糟地抱着,盯了自己的脚上的翘头履一会儿,长叹出一口气来。
撇开前阵子的意外不算,这便是她入国府以来,第二回离开昱京。头一次是她家中惨遭毒手后不久,虽然父母连尸骨都未留下,但村子里为他们置了衣冠冢,她便回去守灵。
那天她把惊闻噩耗后的万般委屈一下子全发了出来,借着同姜怀道别的机会,在他怀里哭得几乎脱力。上马车后驶了一阵,她也是这样揭开帘子扭头去看,便和方才一样看到他在城楼上向她挥手。
小事俱是一样的,无奈大事却是不同。那次她很清楚自己最多过一个月便会回来,此番去养病,却不知要养多久。
她回思着,手不自觉地摸上腰间的香囊。素缎制成的香囊塞满了各样香料,外面看上去鼓鼓囊囊,细细地捏上一番,才能摸出里面的硬物。
不过两个指节大,小小的一枚,让她摸索了一会儿就安了心。
过了七八日,一行人出了弦国、进了戚国,沿徊江又走了三两天,就到了戚国的国都,朝麓。
车队直驶至戚宫前,众人刚下马车,宫门便大开了。里面迎出几人,为首一人阿追很是熟悉,待他走近了,她颔首一福:“上将军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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