宜阳坊接近东市,原本就是非常繁华的地方。可如今这条繁华的街道上,却行走着不少背着大包袱的人。他们脚步虚浮,紧紧抓着小孩或老人的手,全身上下积了一层又一层的土,疲惫的像是梦游般的行走。
长安是陪都,虽然占地辽阔,却没有洛阳那般大。涌入的洛阳居民和关中各地的难民根本找不到可以栖身的屋子,只能背着行李在有屋檐的人家下面暂住。宜阳坊有屋檐的地方多,难民们歇了一晚,遇见坊内开市,只能迷茫的继续背着包袱和铺盖,重新游荡,寻找着今晚可以露宿街头的地方。
仇牧虽然被裹挟至江南,但南方并没有遭受过动乱,街道上自然是看不到这样的情景。他喝了一杯闷酒,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。
这一段时间的见闻和经历,足以让这个以前总是和秦斌斗嘴斗的不可开交的少年成熟起来了。
“我在江南,一直受秦斌照拂。我人微言轻,太子遇难,我身为陪读和心腹却不在身边,本就受人嗤笑,在江南过的不是……很如意。”仇牧看着认真听着他说话的李家兄弟和熊平,“秦斌之父手握军权,他处处照顾我,至少让我撑了过来。”
“太子殿下到底是怎么死的?”
“据说是二皇子用手弩射杀的。”李锐皱了皱眉,“当天太乱,我们全府都不在宫中,说什么的都有,不知道该信谁的。”
“此次过后,我大概会跟着父亲继承家学,然后进入工部了。”仇牧苦笑,“东宫出身倒成了我一个污点,我被派到京中来,两边都没办法站队了。如今只能继承家学,从此埋首于工部之中,效忠于皇帝陛下。”
仇牧一直对家中的水利机关等学术不感兴趣,一直苦读儒家之学,希望能以经纶之才辅佐帝王。可如今去了一趟江南再回来,他已经找不到自己的出路在哪里。
会孔孟之道的大臣,满朝皆是,哪里还需要一个没有侍奉好主君的东宫旧臣呢?
他一不像熊平跳出去的早,二不像李锐有拥立之功。
唯有这一条路走了。
“你比许多人还是好上太多,你至少还有退路可走。”李锐也喝了一杯酒。“秦斌……他的梦想是带兵出征,开疆立业,如今卷进这种事情,还不知……”
李锐的话一出,所有人都沉默了。
熊平性子太过憨厚缓慢,很快就适应不了东宫快节奏的动作,自请出宫谋一前程,将自己太子舍人的位子让出来。
皇帝留他在太子身边,本来就是交好宗室和熊家的关系,二来让德阳郡主和信国公府重归旧好,消解以前的龃龉,如今目的达到,这熊平也确实不是能作为梁柱的性子,便允了他的要求。
如今熊平已经娶妻生子,家庭美满,这么一看,倒是没做错选择。
选择储君,有时候一步登天,有时候也是一步就坠入深渊。
几个已经长大的少年喝喝小酒,聊聊人生,各个都还风华正茂的年纪,竟然也聊出一些世道沧桑的人生感悟出来。
待酒足饭饱,他们离开酒楼,只看到几个衣衫褴褛,一文钱也没有的难民探个头进来乞讨吃的。而酒楼的老板让他们看到他虽然不是坏人,但更不是个圣人。
他皱着眉头让跑堂的赶走那些难民。
如果让他们吃喝的消息传了出去,很快酒楼就会被乞讨的人淹没。
李锐喝的微醺,看在眼里,起了性子,丢了一枚银锭在柜台上。
“看着真烦,无论到哪一家小坐,各个都是这样的情景。”
掌柜的惊讶的看着李锐,李锐指着那一枚银锭说道:“这个足以付他们吃上一顿吧?不,应该够不少苦人吃一顿了。你算下这银锭能给多少人吃喝,只要银子没花完,就让他们填饱肚子吧。”
李锐他会常来这家酒楼,自然是因为这个掌柜的看着顺眼,不是个坏人。所以他对李锐拱了拱手,替几个苦人道了声谢,就让小二准备足够的馒头和清粥。
李锐低头看了一眼弟弟李铭,如今他已经长得超过自己的肩膀了。
当然,在李锐心里,他还是那个小不点。
“李铭,如今你也是掌议了,是不是?”
李铭不知道兄长说这个为什么,但是还是点了点头。
“还记得那年京中下雹,国子监的学子做了什么,我们又做了什么吗?”李锐拍了拍李铭的肩膀,“你和齐邵一般,如今也是掌议了,你也做些什么吧。”
李锐的酒气让他的话感觉上是醉话,但他的眼神十分清醒,清醒到让人吃惊的地步。
“我们很长时间没有像小时候那样许多人一起做过什么事情了。你去请教请教齐太傅,我们再大干上一场吧。”
李锐看着在门口支起棚子的掌柜,叹了口气。
“如今长安无家可归的人,可比当年的西城之人多上太多了。”
李铭看着自己的兄长,也想起了当年一起赈灾、一起放孔明灯的日子。
他的脸色亮了起来,眼睛里也闪起了不一样的光芒。
李铭点了点头。
“好。”
卢默送的碗,他还留着呢。
应该可以派上用场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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